文/洪泓
曲终人散,灯火摇摇。他在砚池里轻蘸浓墨,又在池沿反复舔着,那支笔渐渐有了思想,徽墨在宣纸上洇开,化作了蝉、蟋蟀、蜂鸟,化成一切可化的……
晨起或耕余,他总以一丝软软的羊毫,将美丽的大自然吸入笔端,于方寸绢纸中释放出国画的内涵与和谐。虚实相生、浓淡相宜、流动与静止的交融,如诗般的意境灵气涌动,幽静旷远、笔墨意象,情致无限,天趣意真。
走进聪云设在丰泽新村某公寓六楼的工作室,你即被周围的艺术气氛所感染。工作室20平方米左右,其实是一间和会客厅相连而又延伸至阳台处的画室,站在画桌旁手稍微抬一下,便能触及窗帘。每次,入室后要爬上画桌撂几下,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因为画桌常移,把开关隔开了一段。室内放着两座书橱,两把椅子和一个茶几,所余空间就很少了。几案以鸡翅木制成,均是明式家具,简练大方,又显得庄重、典雅。靠墙架上置放着他的私房旧藏,有惠安石雕,德化新陶,永春漆篮以及奇石兰花点缀其间。环顾四周,位于室内三分之一处,红木长案上摆有佛头、古瓷,长案前方台上供有印度佛,佛香袅袅。目极深处,在宽大画桌前端,有一笔筒内插满了许多画秃了的画笔,旁边是瓶装的各色颜料整齐地排列着,桌上铺着画毡沾有墨和色,桌下躲着一群画册、书籍,盈箱累箧。眼前,收藏之丰、居室之雅,常使访者忘记爬楼之辛苦。室内,除了少数几幅朋友的书法,挂满了他不同时期创作的国画,或山水、或花鸟、或静物,每一幅都是他心血的结晶和才情的体现。客人坐齐,他会随手递给你一把画有花鸟的绢扇,尔后,点上一支藏香放入一个别致的印度木盒内,沏上一杯斯里兰卡红茶,顿时,满屋散发出阵阵茶香,有点“茶熟香温有客至”的感觉。熟悉聪云的人都知道,他好交朋友,时常约上二三素心人到画室交流一些文化事,谈笑有鸿儒,以“话仙”泡满文化。的确,如此居所,在我们看来,强于任何豪宅。
聪云,字明之,号温陵三品,生于泉州。精鉴赏,好收藏,擅画花鸟虫鱼,兼工书法,其画笔墨雄健,造型简练质朴,天真烂漫。他是古城泉州众多画家中一员,毕业于华侨大学中国画艺术专业,业就泉州电视台闽南语频道播音员。算是体制内人,也是文化圈内人,更是荧屏名人,掌握话语的主持,挥毫泼墨的画家,两种艺术都能兼顾互通,作为播音员,家喻户晓;作为画家,成绩斐然;他有着较高的文化修养,高端做节目,低调搞艺术,是个聪明人,是个本事人。
1992年,是聪云一生的转折年。凭着一种激情、一种好奇,他参加了泉州市首批招聘电视方言主持人的面试,且顺利地被录取;同时另一个喜讯也同时降临,他考上华侨大学艺术系中国画专业。进入了华侨大学艺术系后,有幸师从寿觉生、江松、薛君宁、张君耀等知名画家学习中国画。他的花鸟画以宋元传统为蓝本,从“海派”吸收民族性,又学习当代色彩构图的多样性,逐步寻求表达个人思想的作品风格。毕业后他的创作又有多种探索,擅长写意,涉猎工笔,尔后花鸟树石。他用笔奔放,用色浅淡而不浓艳,勾勒粗重有力,绿叶、枝条都喜用青绿点拂,枝叶间隐隐透出一些墨韵。尤其是近年来,聪云的小品画,笔墨精炼,气韵生动,不同于古人。可谓:情感上尽兴释怀,得其真率;题材上具恬然之风,主题轻松;笔墨上则简放流畅,情趣盎然;幅画上看如随意拾取,或斗方扇面或册页手卷,不受规制。
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聪云在泉州电视台主持多档闽南语节目,人见人爱。他在电视台这样浮躁又艰苦的行业中,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地工作着,他为人朴素,不张扬、不媚众,真诚谦和,表里如一。在播音之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国画创作上。是天才?是机遇?应该说天才和机遇都是有的,但主要的是他那刻苦、真诚、磨练和那种近乎虔诚的寻师访友、取百家之长、听逆耳良言、悟艺术之真谛,努力创作,留下自己的痕迹。
幕后人生也精彩。看聪云的册页,笔墨和灵性间,既有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内涵,更展现了个人的心灵世界。笔墨中的山水、花鸟、昆虫,无疑表现出他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和谐之美。一幅幅画卷,从构图的布局,由近及远、笔法娴熟、集万千灵魂于摇曳生姿的笔端,传递给人清简之中蕴含的浑厚。聪云的画总给人一种温暖和煦的感觉。这份温暖是对于人性的永恒追求,这种和煦在艰险时刻是最珍贵的希望,在平淡的岁月则是人生波澜不惊的底色。综观聪云小品画,不禁使人想起古人的一句话:“勿因善小而不为。”
“画画在一个时期会有一个鲜明的主题,特别投入,有时不是在技法上求突破,关键画面上要表现一个时期的想法。”聪云最近在慢慢探索把画画在绢纸上,不厌其烦地画些山水花鸟树石兰竹,这种“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的农耕生活,很符合他古意的心态。
自然是美的一切源泉,是一切艺术的范本。他向大自然学习,徜徉于山水之间,从广阔的自然界汲取营养,搜寻创作素材。“涉及面与老师的引导有关,原来主攻花鸟小品,2007年到德化写生,关注山水,今年更多探索画面中散文的意境,没有了太多的传统技法。”聪云如是说,“现在主攻小品画,与工作时间比较默契。”
儿时,聪云家住在新门街芳草园旁,那里有茂密低矮的龙眼树,每到夏天,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很是扰人。而母亲既不让聪云爬树捉蝉,更不许他下河捕鱼,否则就会挨打。而聪云就把父亲每月1-2包用来招待客人的香烟“大方”送给伙伴们,由此换取蝉鸟,当时能捕到一只蝉一只鸟,对于聪云来说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
乍看聪云有一种贵族气,十分安逸。听其谈吐,方知不易。他说,参加工作后,工作压力增大。很多时候回想起童年的趣事,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画笔,画起了蝉。“在蝉身上融入了很多,画蝉可以想到童年的很多趣事,从而散发出童真。”
大自然的一切妙不可言,聪云对此情有独钟。他创作的全部灵感都来源于日常生活中对山村田园平常景物的细腻洞察,山川草木,花鸟虫鱼,俱可入画,雅俗共赏。
看着这些作品,我们相信,你会像我们一样对田园充满敬意,这敬意是从聪云对田园乡土的热爱,对生活和大自然的敬意而来。有一年夏季,聪云在他的工作室里画昆虫,工作室的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花草草,每回凝神静气画小昆虫时,不知何时很多小昆虫跑了出来当“模特”,有蝉、蟋蟀、蜂鸟之类……特别是其中一只蜂鸟,嘴巴很长,煞是可爱,并带有拙味。看到这些东西,聪云有一个最大的体会就是:只要用心,你需要的东西就在你身边。有些东西处处可积德,昆虫是有灵性的。谈到画中的小昆虫,聪云感慨地说:“别看它小,要画好它可真不易,我为了画好这些小昆虫,专门花了好多功夫呢。”用聪云的说来说,往往小小画里透出一般不同寻常之处,寥寥数笔,春意盎然。
品读聪云的花鸟画,感觉到格外清新,他悟透了来自山间村野的秋声,有一种静态的飘逸之美,但并非是行笔草草聊抒胸中逸气,而是把对人生的感情借笔线墨韵坦诚地表现出来。许多欣赏者会感到聪云的画面很美,很让人沉醉其间。
聪云对于中国花鸟画的笔墨颇有研究,表现题材非常广泛,造型能力非常好,笔墨和对象的形态结合得非常贴切。但聪云却说:“你所看到的不是最好的状态。画里比较甜,会让你沉醉昏迷,不会让你感动,最深刻的东西要能感动人。但为什么很多人会喜欢?这让我最困惑的,很多人陷于小资的情趣中追求安乐,才会喜欢我的画。其实经典大师的作品应该让人震撼才对。”
“画画是很私人化的东西,也许画出的东西就是我心中最好的梦中情人。”聪云说,“我的工作压力很大,或许画画是我的缓冲带,你可以把瞬间的事件、感觉突出来,抓住瞬间画出来。但这只是一个时期的方向。说实话近期画面那种语言,不是我喜欢的,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也许再过几年,随着阅历的增加,那时才是我创作最好的时期。”从聪云的作品中,我们可以读到中国画传统当中那种把绘画作品看成是人的精神陶冶、人格修养的一部分,这种理念恰恰是中国文人画的支柱。
聪云是很温和、很低调、很重情义的一个人,他为人热心,待人以诚。
有一次,一个顾客到他的工作室,问他某幅画多少钱可以出售时,聪云说:“这幅画可能一分钱也不要,可能要卖个好价钱。如果你是我的同道,并且看懂了有了共鸣,那你就是我的知音,一分钱也不要;如果你是将画作为一种摆设,那它就要作为一种商品出售。”
“艺术如果作为纯粹家居上美的感觉,档次还是稍微低了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画面上有一些笔法苍茫,表达了对自然的关注,产生了自我感动的状态。实际上,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体系。从横向看,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儒、释、道等多种思想体系,以及各种民间信仰、知识、习俗等,因此有儒、释、道互补之说。他说:“其实我内心深处是有宗教情结的,想找一个精神寄托。”对于禅宗佛理的认识使他能安之若素。聪云认为:“我这一生只信仰艺术,艺术就是我的宗教。”是的,数千年来,以儒、释、道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以其崇尚自然、和俗、仁爱之精神理念派生并滋养着古朴、澄净、和平与安详的中国画。传统中国绘画艺术,经过晋、唐、元、明及清千余年的融汇、整合、完善而逐渐形成了以宣纸、水墨为载体,以写意精神为宗旨,浅淡、优雅的意象绘画程式。这一程式,曾几何时,也影响着千年之后的聪云画风。
他画的小昆虫太诱人了,看过聪云的画都这么认为。聪云很长时间都在画小昆虫,有幅《行者之心》,画的是蜡烛、飞蛾,画面里一只飞蛾,因光明所驱使,义无反顾地扑向炬火。看似虚无,却实实在在地表达一种对信念的执着追求,平中见奇。许多画家画小昆虫往往喜欢纯粹画“农家乐”之类的应景之作,而聪云却喜欢画个体性很强的内心感受,真正赋予小昆虫思想性、宗教性、艺术性。他说“好东西要简约不简单”。
他从齐白石小品中看到了大家的风范,从而更加关注生活,思索人生的何去何从。他说:“齐白石大师‘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格言,一直是我学习中的格言。步齐白石的后尘,即使画得很差,也不会流至很俗境界。画面的张力、内涵的影响力会慢慢显现。”
聪云的小品画有自己的味素,墨色用得很到位,很有意境,更有情趣,画面上小东西(指蝉、蟋蟀、蜂鸟等)都画得很有味素,线条结构尚好、协调、和谐。
有位朋友对聪云说:“你完全可以在昆虫方面突破自己。”但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是:昆虫能够参加大展的机会很小。
“要么把画昆虫变成一生的追求,这牵涉到个人整个基本追求得失的衡量。”聪云说:“现在各种诱惑及鱼龙混杂的东西太多,如果没有摆正位置,只是一个画匠,一个画师。”
因为是媒体中人,要想炒作自己机会很多,但聪云一直都不想把自己抛出来。他说:“我已经感觉在生活上得到很多,炒作搞多了会是败笔。画越小越细的东西,越能表现出博大精深。只要自己感到画得很舒服,就有成就感,不是把画当成商品。”
优秀的山水画家,大都有“壮游”之志。石涛说:“搜尽奇峰打草稿”,至少有三点提示,一者“搜”,去寻觅,须行万里路,在画室的资料里检索不到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二者“奇”,天下山峰比比皆是,要的是“奇峰”,妙古今而独往,鉴识摄取;三者“打”,要动手画用脑记,反复构思,才能引发后续创作。聪云对故乡泉州的山山水水,爱之甚深。
他说,勤跑的地方是德化双芹和清源山。他喜欢写生、速写,节假日基本上全泡在其中。大自然多变的气氛、丰富的色彩不断感动着他,充实了他的全部生活。当画了一个阶段,聪云会停下来思考一些东西。“真正一个画画的人,要走出生活,如果纯粹走入生活也不行。有时人是要思考的,技巧积累到一定程度,要注入精神之美的元素。”
弗洛伊德有句名言:“艺术是欲望的升华。”在生活中,聪云喜欢喝有韵味的茶。一壶好茶,一把摇椅。金黄的茶汤,醇韵在齿间慢慢回旋,聪云顿悟出了画画的妙理:画面上一定要赋予音乐的节奏感。当你在画前,就像欣赏一个有声的音乐。经典的音乐比如交响协奏曲,任何人听起来都会觉得经典,而摇滚曲是不能流行长久的。
“画面不必太儿女情长,如果一个画家只是让人感到画得很漂亮,那是很悲哀的。”聪云说,“更多的是追求意境而不是追求技巧。意境就是修养,不是人聪明就可以达到的。”
心游笔墨天地间。聪云不断进取、刻苦奋发的精神,沉着而开朗的性格,热情又真诚的为人,是他不断获得事业成功的根本原因。从聪云的作品中,我们读到苍茫的山水,读到飘忽的白云……
——转载《闽南》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