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较大的美术爱好者都知道,“文革”前国家出版了一本介绍全国一百名著名画家的画册,福建只有三人入选:福州的陈子奋、莆田的李耕和泉州的李硕卿。当时的李硕卿是蜚声海内外的知名画家,他的山水画《移山填谷》是我国“第一幅以国画描绘劳动人民改造自然的画”,曾在中国画坛被誉为“中国画的新生”。
1975年底,我作为新华社福建分社记者陪同社长林麟到泉州拜访而认识了他。李硕卿名气虽很大,却平易近人,他的朴素、正直、热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们很快成为忘年之交。1976年,我被分社派驻泉州,只要一有空就到“雪庐”与李老聊天,或看他作画。在尔后的18年里,我若到泉州采访必先去看他。可此前,每次在这位大画家面前,我总是不好意思表露自己对画事的喜爱,自然李老也一直不知道我爱画画。1990年初,我决定举办个人画展,展前曾将展品的彩照带到泉州请教李老。李老既惊且喜地说:“过去只知道你写文章不错,还不知道你还会画。画得不错,出人意料,你的画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对他女婿郑祖庵说:“郭银土的画很有气魄,他是个怪杰。”回到福州后,我便打电话拜托李老可否为我的画展题词。那时李老因腿疾在家休养,仍然忍住伤痛为我题写并附信一封:“……您近来将举办个人画展,并嘱题词,为避免常套,思考很久,未能下笔。忽忆唐人有‘应怜屐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句。诗的前两句恰好反映您以前埋头学习、不求人知的治学风范,后两句正确表达了您水到渠成、不孤芳自赏的时代精神……”
画展之后,我就经常向李老讨教画事,李老也不厌其烦地向我传授。记得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我每次到泉州总是当晚便到李府拜候求教。有时我问他如何用笔、用墨和布局之法;有时带着自己的作品求他指点;有时找他聊天,聆听他从艺几十年的心得体会;有时细看他挂在画板上的作品,揣摩他变化多姿的旋转笔墨线条……当时,我在《福建商报》任总编,常在我的“薯香斋”挂起他赠送我的山水、梅花和紫藤条幅揣摩、研究,从中汲取艺术营养。如今我有一些习惯是向他学习的:一是我的印章很多,平时像李老一样将印章的印文朝外整齐排列在木头柜上,要盖什么印,可以很快找到;二是我画在宣纸上的色彩,不但用国画颜料,也常用广告画颜料;三是重视在画上题字。有时先写在纸条上,放在画上须题字的位置看看,合适时才正式题写在画面……
我与李老交往了18年,既是师生关系,也是朋友关系。1976年毛主席逝世那天,我到李老画室看他画《傲雪梅花图》,心情沉重,那是李老借画寄托对伟人的哀思,那天我们谈了许多……我将他的谈话写成了内参。1982年4月,我从福州赶到泉州采访他,并写了人物专访《老梅新姿 生机勃发》刊登在《福州晚报》。当时他75岁,刚从香港举办画展归来,心情十分高兴。他对我说:“他乡遇故知,人生一乐趣。我的很多同学、艺友和学生散居在港澳地区、台湾和东南亚。这次见到不少,实在幸运……”
李老是祖籍惠安,生长在泉州一个菜农家庭,求学阶段经常停学种菜和卖菜。买不起绘画纸,他就用树枝在地上练,用瓦片在石板上画。小学毕业后考上泉州溪亭美术学校,所习功课一直名列前茅。18岁自办画室,19岁破格考入上海新华艺术大学西画系三年级,并在潘天寿等名家的亲自指导下学习国画海派传统技法。他无暇闲游,刻苦学习,用一年时间修完三年课程,且对国画、西画技法兼收并蓄,为日后的艺术创作打下厚实的基础。返闽后,他从事美术教育,坚持作画和美术理论研究。到晚年,仍孜孜不倦地作画,每天工作达十四个小时左右。
1982年4月,李老曾对我说:“我走的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道路。抗战时,我看到鲁迅评论美术的文章后,决心面向现实生活,探索中国革新道路。我开始创作的几幅画也曾被人骂为‘不中不西’‘非驴非马’。”李老主张创作要源于自然、高于自然,他运用国画的传统技法真实而生动地反映现实生活,努力做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李老逝世已经24年了,他的音容笑貌至今还时常留在我的脑海里,他刻苦勤奋、富于创新的精神永远激励我在艺术道路上不断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