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庐诗稿》内页
余向不能诗,但阅读既多,自谓稍能解诗。至于知人论事,则“世故老人”如不佞者,殊不敢妄自菲薄矣。
而立之年,余负笈欧陆十年余。归国后滥竽北大教席垂五十年。其间曾漫游亚、非、欧二十余国。见闻颇广,阅人亦多。又历经国内各种运动,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对世态之炎凉与夫人物之情态,自谓已能洞察幽微,如烛毁犀,知人之明,油然而生。直至今日,已届耄耋之年。宋词“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他阶前点滴到天明。”此种境界过去望之如蓬莱仙山,而今视之,则宛在眼前。此心已作沾泥之絮,不逐东风历乱飞矣。
梁披云(左)与季羡林教授
然而数年前,经刘月莲女史及黄晓峰先生之介绍,在京得识梁雪予老先生,蔼然仁者,即之也温。借用小说套语,真乃“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不意人世间竟尚有高人如雪翁者。得识此翁,即称之为不虚此生,亦不为过也。
先生之诗,虽阅读再三,殊不敢赞一辞。《雪庐诗稿》,因在澳门出版,内陆流传颇少,可谓一大憾事。古人论人,多以道德文章并举。先生之德,山高水长。先生之高风亮节,彰彰在人耳目。独先生之文章殊尚隐而不彰,我辈知先生者,决不应任其如此。顷接月莲电告,大陆将出版《雪庐诗稿》。如此,则先生之道德文章皆能大昭于天下,乐何如之!故喜而为之序。
一九九三年九月十日
梁披云行书《番客谣》四条屏
题识:番客谣,一九六〇年作于印度尼西亚之雅嘉达,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偶捡旧稿不能自已于哀,遂援笔录之。时寓濠江之滨。岁次甲子年七十八,灯下率书直似学童习字。披云
少小离家作番客 今日还乡头已白
当时惯唱过番歌 垂老重歌歌不得
我家原在万山中 租地耕田世世穷
饥驱饵诱甘卖命 过海漂洋足怨恫
黑奴吁天天不应 猪仔吞声鱼贯行
炎荒瘴疠无昏晓 九死煎熬剩一生
青春活力空摧折 瘦影相看肝胆裂
橡胶烟草和泪栽 银液金沙杂汗血
大厦高楼平地起 通衢达道连城市
劳而不获获不劳 碧眼红毛擅肥美
纵横裨阖殖民地 覆雨翻云何足异
招来挥去事寻常 老马良弓遂见弃
东飘西油年复年 苦雨凄风路几千
穷途赖有同里在 相邀作活海山边
野店荒郊等一家 眠迟起早岁月赊
翁妪童孙齐食力 邻居相见辄相夸
蝇头微利坌尘垢 剜肉补疮凭赤手
柴米油盐通有无 民间友谊由来厚
奈何霹雳落晴天 一纸文书绝贸迂
纷纷铁骑刀枪出 鹰犬豺狼怒谗涎
槛车驱送赴魔谷 夜雨昏灯泣破屋
谁教同气竞相残 明眼岂容混马鹿
患难深情中道抛 是非颠倒肆咆哮
引狼逐客能无悔 吸血鬼方瞰尔巢
井底蛙惟美是大 黑盟基地终为害
怨潮万里腾亚非 群丑逆流终淘汰
荒鸡喔喔夜漫漫 百念千愁爇肺肝
鸱鸮枉自争腐鼠 一枝宁缚九霄翰
忽见灯花传喜信 明朝笑指雁来阵
侨胞今日非孤儿 祖国关怀何所吝
父母之邦讵昔比 锦绣江山千万里
恩波弥漫海天宽 工农跃进更忘已
四海为家呼弟兄 悉将骨肉委蛇豕
舢舻相望接南溟 大力迎亲从此始
和平一贯百千年 落叶归根展新史
我亦汁恩感激深 乐莫乐今鸟归林
热泪夺眶君莫笑 红旗似海涌丹心
君不见
东风浩荡开新霁 归侨前景逾壮丽
欢声洋溢动江关 天堂见在人间世
雄风镇海园林绣,风物今非旧。云崖高下意何之,一样酣嬉,佻达忆儿时。铭泉先生正韵。戊午冬游鼓浪洞天。披云。
五月凤凰满树花,参差巷陌吐朱霞。凭谁嫩绿深红笔,点染濠江十万家。怀晔兄两正。澳门初夏得句。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