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披云(左)与潘受先生
1987年,梁披云(左二)参加“第一届新加坡书法营”开幕,并在现场挥毫示范。潘受在旁观看(背向镜头)。(图片翻拍自《潘受三帖》)
《雪庐诗稿》序
文/潘受
诗本性情。诗无性情,如花无香气,果无甘液;谓之诗之糟粕可,即谓之非诗亦无不可。
诗人不可无学问,而学问非诗。亦如花果不可无雨露,而雨露非花果。
诗人不可无识,亦如花果不可无阳光。无识则见事不明,其诗不能融情敷理,箴俗而警世。无阳光则枝叶不荣,其花果之生机且歇。
山水清音。披云
诗欲动人,必语先真挚。诗欲浅出,必意先深入。真则美,动则活,徒深必晦,徒浅必露。
文学即人学,诗乃人学之最高峰。即诗即人,即人即诗。无可遁,亦不容遁。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观其诗,兼观其人。
治诗如治兵,贵精不贵多。古人有单句传世者,有十四首成集者。未闻以其句之单,以其篇什之少,而屏其人于诗人之外。亦未闻篇什少则为小家,篇什多则为大家。
将同万类为一己,时以内观当外游。怀晔兄方家正字。丙寅春,披云
吾持此平日对诗之三数点肤浅体会,以观吾老友梁披云翁之诗,无不合。翁过新加坡,袖示其一九二八至八八年诗稿三卷,督吾一言。吾忝附翁契末逾五十年,粗知翁志事节概,安敢以不文而不勉赘一辞?
翁性情中人,嗜学,颇爬梳东西海群哲之说,而以得于我中土诸子百家者折衷之。通才宏识,心切民物,尤致力于教育事业。
民胞物与。披云
诗特翁之绪余。其宦辙,早年一绾县篆,中年一长省教育厅。可行则出,不可行则通退,如太空白云之偶舒卷。晚年参献替于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盖众望所归,虽登耄耋,有不容其超然自逸,赋考槃而侣渔樵耳。
锦绣前程。披云
翁以闽南古名城泉州为教育事业之基地。甫逾冠,创办黎明高中,一时名辈,文学如巴金、张庚,史学如杨人楩,音乐如吕骥,社会学如卫惠林,化学如黎昌仁,声华藉甚,并上庠最佳师资之选,远道联翩,来就讲席。旗鼓新,壁垒新,挟以俱来之思想见解新,古城风气,焕然丕变。翁名若骤生双翼,满城无不知有长身鹤立之一杰出青年人物曰梁龙光者。倭氛起,乡国存亡,悬于一发。则主持海疆学院,生聚教训,竭智虑以阐扬民族精神。倭败乞命,日月重光,十亿人生活,亟待改善,经济建设,非早图无以追步先进国,则静俟时机之至,增损黎明高中校园,蜕变而为黎明大学。讲科技,尚实学,振敝救偏,手脑并用,不好高骛远,以自陷于虚无缥缈之深渊。六十年间,高中而学院而大学,若有阶陛焉,不啻更上一层,以穷千里。翁试回首,当伸眉含笑,自慰自豪,所造就东南人才为不可胜计矣。
几番风雨,如此江山。怀晔老弟雅正。披云
三十年代后半期,翁漫游南洋群岛,止吉隆坡,创办中华中学与文良港。去岁中华中学五十周年庆典,设万人宴,柬邀翁专程飞临,庆学校之发展,亦以颂翁之筚路功也。校史之里程碑,无异翁之去思碑也。从知杖履所过,春风随之,海外桃李,又何逊色于故园?
翁五十年代办《火炬报》于雅嘉达;七十年代办书谱出版社于香港,发行《书谱》双月刊;亦无非一本匡时布化之初衷,冀别有裨于社会。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尽其在我是已。
山气日夕佳。怀晔兄正。披云
翁绪余而诗,亦劳人小休而歌之意。初未暇字字推敲,效酸秀才撚须拥鼻之为。顾感时抚事,直抒胸臆,黜华崇淡,不假浮藻,所诣已卓卓如此。七绝少回翔余地,古人称难,翁独挽强命中,略不费力。运魏晋人神理,入唐宋人格律,难上加难之境也,而翁时亦有之。荆公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岂不然哉?岂不然哉?使翁专力于诗,成就宁止限于今日?
龙。小胜世侄。九十叟披云
翁长吾五岁。比年居澳门,老笔益苍劲郁勃,尺楮寸缣,为世爱重。记一九四零年劳军归国,跋涉山川,与翁曾共行役。一九四二年避寇归国,狼狈风尘,与翁复共患难。当时秦蜀后方,豫鄂前线,道路之艰,锋镝之险,以及巴山三更雨,峨眉五月雪,潼关函谷之狱影河声,至今历历在目。翁与二三子渝州所居曰莲花池者,吾间数日一至,或茶或酒,杂坐剧谈,时或呵壁,叫九阍,狂歌痛哭而流涕,尤永难忘怀。海天南北,白头相望,把笔序翁诗,感深今昔,抑不知余生尚能有几度韩孟云龙之逐耶?
一九八九年一月五日
潘受虚之甫敬序于新加坡寓楼
题识:不描媚世姿,但写胸中意。古石与苍松,实钟灵秀气。家祯老兄属题,郑老画。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