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通以还,吾粤闽浙之民,犯风涛以去国者滋众。其见绌于异族,自奋于勤苦,遭嗤辱而不改其俗,卒以植基固结于孤悬环嫉之地,悲苦惨烈,亦既人人能言之矣,庙堂之上,聚群斗筲盗窃之徒,平日则一以诈取侨民铢积寸累之财;为事有急,则委侨命于虎狼之口,亦既百年到今矣。夫以若是之庙堂,曾侨民财与命之不能保,尚何文教之足云?矧异邦之法又厄抑之万方,此吾侨民知书者所以尤少于宗国也。今人尝盛言爱国,然不知其国之所以可爱,则其爱无由生。生此爱者,在教其习宗国之文与史而已,以吾民之浑噩朴诚,不知书而又受制于异邦之法,如此顾事,实所昭忠义奋发,深护其宗国,不以万里为隔,不以百年而变,乃独如彼苟善教之,其功讵可量哉?然其事既已不可望之政府,厥在吾民自谋耳。吾民既伤浑噩朴诚者之众,多不足以举事,则贤士君子之责不容谢也。
吾宗人国渠,久侨居于南洋,倭乱既作,间关归赴难,余识之于重庆。艰危之际,每每闻章行严、乔大壮、王芃生诸先生称其贤,与共论议,得其诗,读之而后叹息,始未尝知侨民中有此人。盖窃自喜夙所私望贤士大夫之责,其将有赖乎!
今国渠将复履其故尝居之地,余知国渠治事通敏,其于诗所造高矣,其识度所涵,非徒以风云月露为诗者也。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又曰:“山有榛,隰有芩,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其在秦风有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余以谓可与同袍者,皆得旦暮遇之于四海之间,然必其萧萧如晦之时能应寥寥之声而起者也,抑余所谓美人者,非夫吾侨民之美而谁美耶?
今世界之危甚于累卵,吾侨民之命悬于不可测之渊,然颇拘执出水火以卓乎有立,独非斯民哉?孰因之?孰导之?孰控抟而齐一之?坤转乾旋,在教化焉耳。语云:“其作始也简,其成功极大。”诗人之言也近,其恉极远。噫!使余邑郁而犹不复茹其一二言者,诚不能尽言之也。国渠之行,其以此志求之耶?否耶?
右序以送国渠宗兄之行。
丁亥五月 伯鹰 上海寓斋书